笔者常常遇到主人盛情,随手拈来几句古诗劝我下酒,往往却起于意气风发,末了却醉得人事不省,丑态百出。于是乎翻阅酒道文章,以便下次主人劝酒时可以文雅地拆解。忽然见到此篇酒博士万伟成先生的文章,顿然醒悟,原来世人常常引用来劝酒的诗里所写的“沉醉”,与我们这些俗人常常陷入的“烂醉”,完全是两回事儿。想必于笔者相似遭遇者甚广,于是奇文共欣赏,邀诸君共读此文。
苏辙《东坡先生墓志铭》言东坡“晚喜陶渊明”,东坡《书陶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》自谓“我即渊明,渊明即我也”,《江城子》自道“只渊明,时前生”,可见随着晚年政治斗争的失意,庄禅思想的浸染,他的人生爱好、艺术倾向越来越向渊明靠拢,特别是他的诗酒人生与风流:“偶得酒中趣,空杯亦常持”(《和陶饮酒诗二十首》之一)。从阮籍、刘伶饮酒得意忘形到陶渊明的得意忘酒,境界确实是一个大的提高,对苏东坡饮酒颇有影响。《和陶拟古九首》之二“有酒从孟工,慎勿从扬雄”,《和陶拟九日闲居》“龙山忆孟子,栗里怀渊明”,表达了对陶渊明及其外祖孟嘉的向往。然而,追求绝对的、彻底的无复傍依的旷达酣适之乐的东坡,善于翻案,对刘伶、孟嘉、陶渊明饮酒之达尤有不满之处:
酒中真复有何好?孟生虽贤未闻道。醉时万虑一扫空,醒后纷纷如宿草。十年揩洗见真妄,石女无儿焦谷槁。此生何异贮酒瓶,满辄予人空自倒(《孔毅父以诗戒饮酒,问贾田,且乞墨竹,次其韵》)
我笑陶渊明,种秫二顷半。妇言既不用,还有责子叹。无弦则无琴,何必劳怃玩?我笑刘伯伦,醉发蓬茅散。二豪苦不纳,独以锸自伴。既死何用埋?此身同夜旦。(《和顿教授见寄用除夜韵》)
君且归休我欲眠,人言此语出天然。醉中对客眠无害?须信陶潜未若贤。(《李行中醉眠亭三首》之二)
孟嘉“酒中趣”之论,历来为人倾倒,而东坡却以为他是在议醉醒优劣。刘伶出饮谓荷锸随从曰:“死,便埋我!”陶渊明醉后谓客:“我醉欲眠卿且去”,历来以为风流,但用绝对的、彻底的旷达酣适观点来看,醉后欲眠就地眠,倘若再计较客人在场与否,不正是多余的吗?醉死则已,何必更埋?就这样,把几个佳话,一笔抹杀,进而推出东坡那无往而不适的旷达酣适、超然物外、圆融灵活、进退自如的大智大慧。
可见,东坡饮酒,提倡旷达酣适,目的不在饮酒本身,而在于透过饮酒,忘却现实生活的一切,包括饮酒本身,具有很强的思辨色彩和玄妙色彩。在从李白的狂醉好饮到苏轼的旷达酣适历程中,白居易适一个重要的过渡人物。
白居易在饮酒观念上,一是反对狂醉烂饮,把“适”的观念运用到饮酒上,如《效陶潜体诗十六首》、《适意二首》、《闲题家池,寄王屋张道士》、《泛湓水》、《郡中即事》、《感时》等诗引“适”入酒,主要是透过感官的、身体的“适“达到精神上的”适“,也就是物我两忘的”酣适之乐“境界;一是以禅喻酒,如《和<知飞>》:”因君知非问,诠较天下事。第一莫若禅,第二无如醉。禅能泯人我,醉可忘荣悴“,饮酒喻参禅,“两途同一致”,《酒功赞》也说:“百虑齐息,时乃之德;万缘皆空,时乃之功”,以禅境喻醉境,此说新颖。也只有既参禅又饮酒的文人士大夫,才能把两者结合起来,这些对东坡都产生过直接的影响。